夜半，趙家西廂中傳來陣陣女子哭聲。

“我，我不想投胎，先前，我活著的，時候，不，不記得他，好不容易，我死了，才，才什麽，什麽都想起來，若是，我投了胎，投了胎我，我就不記得他了，就，就讓我再，再多看他一，一陣子吧……”院中枯井邊坐著一個人，不見他動，卻聽到一個帶著哭腔的女子聲音從他身上傳來。

“你已經看他很久了……你如今這個樣子，就算他看到你活著，他也未必認得出來，更不要說……你這樣，讓我如何交差呀！”說話的是個男子，說完還長長嘆了口氣。

“我知道，是，是我，害了你，”那女子哭的愈發厲害，“可是，可是……對不起……”

那男子伸手從懷裏掏出了什麽東西，捧在手裏，但仔細看去，那手裏卻什麽也沒有。他搖搖頭，道：“罷了，罷了，好歹你我也有幾世的交情，今晚我再帶你去最後看他一眼，你就隨我去投胎吧。”說完，男子又將手中的東西放入懷中，輕手輕腳往西廂外走去。他身後，三個身影悄悄跟上。

東廂，一房門口。

“你且進去看看你的夏郎吧。一炷香，只一炷香……”男子輕聲說道，將懷中的東西放了出來。

“多謝壬癸大哥……”男子懷中的東西道了聲謝，只見房門一開一合，什麽東西費勁房裏去了。

“人鬼大哥？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是人是鬼？”一旁樹叢中，一個少女忽走了出來，手中拿著柄細長的劍，一身藍底白衣在月光下顯得格外清亮。也不只是月色還是那身衣服的緣故，她手中的長劍細細看去竟泛著淡淡藍光。

“是誰？”男子回過頭問道，聲音不大，在寂靜的夜中卻顯得極為響亮。

夜色中又走出兩個少年，一前一後站在那少女身旁。前面的少年手握一把通體赤紅、烈焰環繞的長劍，一步步向那男子逼近，將走到面前，又停了下來，輕聲驚道：“是你！”

“是我，”男子也走上前來，在月光下露出略顯蒼白的臉，“三位這出戲唱得真好，特別是雲公子和夙青姑娘的演技，真是了得。”

“趙福！”夙青好不容易看清楚壬癸的臉，一下子便叫出聲來。

趙福笑著，卻帶著一臉的警覺：“我不是趙福。我乃鬼差壬癸，上界來不過是為了勾魂。鬼是見不得日光的，此番借趙福的身子一用也實屬不得已。”說罷，趙福又伸頭往身旁的房間裏望了望，嘰裏咕嚕發出一串聲音。

“方才那位不願投胎的姑娘便是你要勾的魂？”夙青見趙福又伸手往空中抓了什麽東西，便問。

“不錯，”趙福用另一只手一撫手中的空物，瞬時露出一只喜鵲，“可如今，她只是一只鳥罷了……”說罷，趙福輕輕嘆了口氣。

那喜鵲在趙福手中蹦了幾蹦，開口發出一個女子的聲音：“我叫靜蘭。而夏郎名為夏元辰，原是即墨此處的地仙，這兩年在村中辦了個私塾。趙家公子頑劣，趙家老爺教導不得，半年前便請了夏郎過來。我這世投身為喜鵲，年幼時為夏郎所養，三月前老死，才得知夏郎竟是自己前世的情郎……”自喜鵲死後便想起了靜蘭的一切，從山間初識到在夏元辰懷中老死，她的一生都是幸福而痛苦的，一次次從心愛的人身邊離開，一次次期待著未知的來世，讓她不禁想要永遠這樣留在他身邊。想著想著，靜蘭又不住哭了起來。

“不錯，不錯，”眾人忽聽到傳來說話聲，轉頭一看，只見屋中飛出一只黃色小鳥，“喜鵲姐姐說的不錯。夏叔叔從前一個人時常常拿出光紀寒圖，來思念情人靜蘭，每每此時喜鵲姐姐都格外神傷。後來見了這個鬼差大哥，我們才知道喜鵲姐姐原來就是那靜蘭的轉世。”

“這只小鳥也也了吧，竟然也會說話？”夙青伸手去抓那小黃鳥的尾巴，本以為什麽都抓不著，卻不想卻將它的尾巴抓了個結實，嚇得它一個勁地撲騰翅膀。

那小黃鳥急得直嚷：“快放手！快放手！我可是活的好好的！”

“那你怎麽會說話？”夙青放開手問道。

小黃鳥拍拍翅膀，飛到趙福肩頭：“你不也是鳥？你不只會說話，還長得和人一樣呢！”

“我和你不一樣，”夙青伸手又去抓那小黃鳥的尾巴，“我和你不一樣，我是神鳥，你是凡鳥。神鳥能言很正常，凡鳥能言，非鬼即怪！”

趙福搖搖頭道：“夙青姑娘別鬧了，它叫風雅頌，是夏書生養的一只凡鳥，本也不會說話，但前幾年不知道吃了什麽奇花異果，便成了現在這樣。”

雲天青問道：“那你們如今是要去投胎了？”

“嗯，”趙福答道，“我本就想著讓這傻女人看她情郎最後一面就帶她去投胎，不想卻在這時遇到了你們。”

“可需要我們幫忙？”玄霄問道。

“不必了，不過這趙福的身子，還請諸位綁我送回仆人住的地方。”說罷，趙福兩眼一翻，倒在了地上，手中捧著的喜鵲也不知什麽時候不見了。

雲天青推了推躺在地上的趙福，問道：“他就這樣走了？”

“是呀……”夙青答道，靜靜的看著雲天青。

“什麽？”雲天青察覺到夙青的目光，忙站起身，連連後退了幾步，心中頓生一種不好的預感。

“天青你的力氣似乎很大，一根手指便可拎起一只烤乳豬。所謂能者多勞，這趙福就拜托你了！”夙青走上前，拍了拍雲天青的肩，一臉正義道。

“可是……”

雲天青仍想說什麽，卻見玄霄點了點頭，道：“青鸞說得對。”

雲天青嘆了口氣不再說話，轉身扛起趙福向東廂外走去。他就知道這兩兄妹在一塊就沒好事，他們穿一條褲子長大，受欺負的哪能不是自己。

夙青見雲天青走遠，便轉身去關夏元辰的門，卻見房裏黑暗中站著個人。

“他們都走了？”那人似乎是發現夙青的動作，開口問道。

夙青索性將門打開，只見房中的人一副書生模樣，眉眼清秀，一身粗布長衫，二十歲上下，笑著看著夙青和玄霄。

“你是，夏元辰，夏書生？”夙青問道。

玄霄淡淡道：“原來你一直醒著。”

夏元辰笑笑：“其實我一早知道那是靜蘭，但她不過是一只喜鵲，又怎能明白。她活著的時候讓她知道一切，也只會讓她更辛苦。如今她死了，要讓她知道我知道一切，她會更舍不得離開。現在這樣，或許她的痛苦會少些。我與她終究是不一樣，怪只怪我沒在成仙之前遇到她……”

“你別這麽說，”夙青聽到夏元辰所言，忽變得從未有過的嫻靜，輕聲安慰，“世事又豈是你能預料的。每一世都要看著自己心愛的人死去，自己卻永遠不老不死。明明知道真相，你卻又不能和她說，只能眼看著她痛苦。其實，你的心中比任何人都難過，都無助……”

夏元辰淡淡一笑，不喜不悲：“姑娘言重了。自我成為地仙那一日起，我便明白，我這一生都將在漫長無終的歲月之中度過。姑娘所說的，其實，我早就習慣了。”

夙青點點頭，道：“是呀，你早就習慣了，所以才養了小喜鵲。你若是這樣習慣，一個人豈不更好？你若是習慣了……”

“青鸞，不許胡鬧！”玄霄見夙青越說越歡，便出言阻止。

“就是，”一旁的風雅頌嘰嘰喳喳地開口，“神鳥姑娘就是自以為聰明得很，總是胡言亂語，真是比我還愛管閑事！夏叔叔自有他自己的想法，又何須你多嘴？”

“風雅頌，”夏元辰開口道，“其實夙青姑娘說的極是。若是沒有靜蘭，我或許一輩子都在山中。正是因為她，我才感受到了人間之情的美好，如今才能出山來盡我之力來助人。這麽多年來，我以為我沒變，其實我還是變了，若是沒有靜蘭世世相伴，這樣漫長的歲月我將如何度過……如今，我只等著靜蘭轉世，希望來生再與她相見。”

玄霄見夏元辰一臉感傷，便道：“夏先生莫要難過了，有緣自然會見的。”

“不如，我送兩位離開吧。”夏元辰苦澀笑道。

“多謝，”夙青拱手拜別，“還是不必了。我們也不是光明正大地進來的，勞先生送我們出去也不方便。況且，我們師弟方才去了仆人的住處，我們這般還要去找他。先生還是早些睡了，我們先行告辭！”

玄霄也拱拱手道：“告辭。”

※※※

“如今，趙家西廂的事是解決了。你們說，我們還能不能向那趙家老爺要那二十兩銀子？”次日，夙青走在即墨街上，心中不停盤算著剩下的錢還有多少。

“你們那日去趙老爺房門口大鬧又沒和他商量，他自然不會認的。況且，壬癸和靜蘭也是自己要走的。”玄霄見夙青仍在白日做夢，便答道。

夙青的一張臉瞬時垮了下來，過了一會，又充滿期待地轉向雲天青：“天青，你說我們再去大鬧一場能拿到銀子嗎？”

雲天青見夙青一臉期待的樣子，揚揚眉笑道：“錢財之事，生不帶來，死不帶去。拿到那二十兩如何？拿不到，又如何？”

夙青一臉的期待又化作滿臉的愁容，氣餒道：“說是這般說沒錯。錢財固然不重要，可沒錢就要餓肚子。肚子關系到命，總是重要的很吧？”

“這次我們能驅鬼，下回說不定還能除妖。只要這身本事在，又何懼沒有銀兩？”玄霄見夙青垂頭喪氣，便開慰道。

“也是。”夙青點點頭，又振作精神。

遠處，一陣風刮過，似有什麽東西飛來，但卻沒人察覺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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